2011年10月8日星期六

选举

选举的悲剧、喜剧、闹剧

――公民韩颖参选活动纪实

野靖环

2011年9月30日,是北京13位公民参选人进行选举宣传的第5站,在参选人韩颖的居住地,北京市海淀区巴沟南锁村。

这个村子还住着7户所谓的钉子户。村庄的东部已经被海淀区政府征收,并建起了豪华的3层小楼,住着很多政府的官员。官员们的豪宅与7户人家的破房子中间用高高的围墙隔开,仿佛是"新旧社会两重天"的写照。7户人家的其他三面都用砖墙和建筑隔板围住,在南面留了一个大门,每天有保安看守。保安的任务是不许这7户人家运进一块砖头、一根木头,怕他们改造自己的住房。这些房屋七八年没有维修了,快成了危房。原本美丽的村庄被折腾得七零八碎,韩颖的父母、哥嫂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8年了。

从这个村庄一开始拆迁,韩颖就积极争取村民的合法权益,在村民中有较高的威信。8年中,韩颖带领村民打了十几场官司、到各级政府上访无数次,虽然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,但韩颖在斗争中学习了许多法律知识,积累了许多实践经验,经常代理有关拆迁案件的行政诉讼。我们13位参选人有共同的特点,就是愿意为社会的公平正义奉献自己的力量。所以,恰逢此次选举开始了,我们都希望成为人大代表,愿意替老百姓说话。

在第3次普法宣传活动时,郑威的参选宣传被东城公安局以违法的手段阻止了,第4次王秀珍的参选活动又被朝阳公安局以无赖的手段阻止了。我们决定休息一星期,我也利用这一星期的时间到日本去远足。

28日上午,韩颖在网上发布消息:30日上午9点30分在韩颖家进行选举宣传活动。我们的想法是,在韩颖家的院子里,邀请一些巴沟村的村民,请愿意做韩颖推荐人的选民登记填表。非常简单的一件事。

后来发生的事,是我们的脑筋急转弯也想不到的。这一次不是区公安局出面阻止了,而是北京市人大、北京市公安局统一安排,下了死命令,对13个人全部死看死守,不准一人到韩颖家。

28日晚上8点多,从大阪来的飞机在北京机场一落地,我就打开手机。第一个信息就是片警赵建国的,他问我回来了吗,我立即给他打电话,他说明天所长想请我吃饭。我说这两天有事,太忙了,十一以后吧。他说明天来找我,问我住在哪里,我说住在妹妹家。同时,妹妹野靖春也在接电话,是派出所副所长打来的,问候她,并说:"大姐,又打扰您了,又得陪着您了。"当我们晚上10点半到了妹妹家的葡萄园小区大门口时,警车已经停在那里了。

29日早上,我的片警赵建国又打电话:大姐,我在门口呢,老秦有重要的事跟您聊聊,您抽空见见他吧。这个秦所长和赵建国在拆迁的问题上没有明显地站在开发商那一边,所以,我没有像湛江、吴丽红及许多拆迁户那样惨,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幸运的。关系没有搞僵,大家都比较客气,我只好答应了。

但是这一次的谈话,我差点跟秦所长闹翻了。他说:分局和人大选举委员会的说了,只有选举委员会组织的选举活动才是合法的,个人进行的选举宣传活动都是非法的。我让他说明,是违反了哪个规定的哪一条?他说上级就是这样说的,他是下级服从上级。我说:"违法了你们就抓人吧。"他说:"现在还不知道违反选举法的执法权归谁。"他还说:"明天谁也到不了韩颖家,就是到了也见不到韩颖。"我说:"你们准备把韩颖怎么着?"他说:"不会怎么着,就是不让你们见。"我明白了,北京市公安局统一指挥、协调作战了,为了对付我们这13个公民参选人,从而打击所有的公民参选人。

下午4点,我妹妹被展览路派出所"请"去,所长亲切接见,也是"违法"一类的话。野靖春说:"我是第一个进行宣传活动的,当时就有十几个邻居签字支持我。怎么没有被你们镇压啊?"所长笑眯眯地说:"那时候不是没有指示嘛。"他们让妹妹表态明天不去韩颖家,不表态就软磨硬泡不让走。妹妹坚决不表态,坚持该回家做饭了。6点妹妹才离开派出所。

很快,湛江给我打电话,他家也被警察"保卫"了。韩颖的手机被警察打了一天,韩颖不接。韩颖家的电话也被警察打了好几次,母亲接电话,说不知道韩颖在哪里。朝阳区小红门的吴丽红上午在朝阳法院开庭,但是中午了却没有回家吃饭,她和两个代理人的电话都关机了。到了晚上,韩颖赶到吴丽红家,才听到不确定的消息,吴丽红可能被拘留了。她在开庭时作为原告出庭,却连同两位代理人都失踪了;而当天开庭的被告是朝阳公安分局。韩颖很晚了才离开吴丽红家,回家的路上就听婆婆说万寿寺派出所的警察找到家里了,警车停在楼下。韩颖不能回自己家了,干脆就住到巴沟,省得明天无法出门;巴沟归海淀派出所管辖。

30日,秋高气爽,阳光明媚,微风习习,早上出门感到凉飕飕的。韩颖很兴奋,她非常自信,觉得自己一定能当选人大代表,可有机会为乡亲们伸张正义、争取权利了。

还不到7点,朝阳区的王秀珍就给韩颖打来电话:刚才出门遛狗,新源里派出所的警长已经堵在家门口了,先是不让她出去遛狗,后来又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遛狗,狗儿大便之后,又催着她赶紧回家。王秀珍把狗带回家就赶紧给韩颖打电话,说无法再出门了。

王秀珍的电话刚讲完,韩颖又接到参选人张善根的电话。张大哥有早上锻炼身体的习惯,每天5点就出去。锻炼回来就看见东城区东华门派出所的警察在他家楼下呢。张善根赶紧吃完饭,跟老伴一起出门要到韩颖家,可是,刚下楼就被两名警察拽住,连从来都不生气的张大嫂都急了,喊起来。警察虽然松手,但是两个保安也站在跟前。一个警察赶紧打电话,几分钟后,又一辆警车闪着警灯飞驶到面前,副所长跳下车。他对着已经气得脸色煞白的张大哥说:"我们也知道你们不违法,但是如果让你们去了,我们就得下岗了,就算大哥帮兄弟一次吧。"

我是从妹妹家出来的,我跟赵建国约好8点在葡萄园门口见。前一天晚上秦所长又给我打了N遍电话,还是说上面下了死命令,无论如何不能让我到巴沟,我说:那我今天夜里就住到韩颖家。秦所长说:那您不就把我坑了嘛,再说,韩颖这一晚上也得麻烦,如果不熟悉的警察还不知道怎样对待您呢,万一有个好歹,我心里也不落忍啊。我又说"我就在马路上流浪……",后来他说:"您看这样吧,明天还是坐赵建国的车,快到巴沟时您下车,打车过去。我就说等红灯时您打开车门走了。"我觉得这个办法挺好,就同意了。

8点,我到葡萄园小区门口等。因为我还要到巴沟地铁站接王宇,就比妹妹早出门了。一会儿,一辆黑色面包车停在我面前,第一眼看见的是秦所长。他笑眯眯地先下车,赵建国和另一位民警也都下来了,3人都穿便服(跟我出行的警察都穿便服,如果穿警服,我不跟他们走,除非拿着传唤证)。我明白了,立即走开。赵建国跑了几步拉住我的胳膊,我叫喊:"你不松手我,就喊警察打人啦!"赵建国赶紧松开手。我朝着秦所长说:"你说话不算话!"

秦所长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说:"大姐,我一宿都没睡觉,半夜就找我啦,咱俩说的话都录音了,人家一个劲地埋怨我,说我给您出主意。您说我可怎么办哪?局长下了死命令了,您要是去了我们仨就下岗了。今天托大姐的福,咱们到延庆吃豆腐去,大姐不是爱吃豆腐吗?"我最担心的是韩颖的安全,就问:"韩颖会不会有事?"秦所长保证说:"绝对没事,就是不让见。"我只好给韩颖打电话,告诉她我去不了了。

这时我接到了东城区东四九条的刘素民的电话,说片警小万早上6点就在她家门口了,陪着她到早市买菜,回来后就不让她出门了,让我去救她。我一看确实去不了了,就决定到朝阳拘留所了解吴丽红等3人是不是被拘留了,如果是,就给他们存上钱。正好刘素民老太太也烦着呢,一起去呗。当汽车快到东四时,秦所长的电话响了,我听见秦所长说:"我们在东四呢……不可能,我们3个都在一起呢……谁他妈的看花了眼……你不信你给我定位……"放下电话,秦所长说:"分局的说野大姐到了韩颖家,我说在东四他们还不信,让丫的给我定位。"

其实是我妹妹到了韩颖家,但是不让下车。不知道是哪个警察从车窗里看成是我了,立即向分局汇报。原来,我妹妹出门时,警察同样是不让去,她就来个死磕: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,你敢拦着我,我就死在这儿。警察赶紧请示,层层请示到西城分局治安队长那里。队长只好说:坚决不能下车。我妹妹说:"如果有我们的人,我就下车;没有我们的人,就不下车。"警察乐了,肯定没有我们的人啊,于是就带她去了。后来有一个网友在新浪微博上给我妹妹发私信,说看见她坐在车里了。连没见过面的网友都分出姐妹了,常见面的警察却分不出来,说明他们太紧张了。

参选人湛江被海淀区香山派出所警察带到乡里,被灌输参选违法的理论。其他参选人的情况都类似。

7点半,韩颖接到询问她家路线的电话,就来到院子的大门口等。一会儿,一辆黑色汽车朝大门开过来,马上就被一个穿便衣的人拦住,同时他吆喝保安赶紧关上大门。车上是法国国际电视台的记者,他们跟便衣交涉说是来采访的。这时大批警察、便衣都围了上来。记者拿出记者证,警察拿过去看了看,仍然不让他们进。

不一会儿,又来了一些人,警察居然让他们进来了,原来都是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的人。大铁门外面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村民和朋友,韩颖隔着铁栅栏门跟大家打招呼,还不停地用手机照相。突然,一个便衣站在了韩颖面前,拿着一个证件晃了一下,嘴里不干不净地说:"别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似的,净他妈的找麻烦。"韩颖问:"说谁呢?你是干什么的?"同时举着手机想给他照下来。突然,海淀派出所朱副所长一把就抢走了手机,几个警察立即扭住韩颖的胳膊将她塞进一辆黑色的伊兰特轿车(车号是京E22201)。后来,有人说那个说话不干净的便衣警察叫张宏。

韩颖被带到碧水云天小区6号楼的地下室,那个朱副所长又夺走了韩颖随身携带的小包,还把韩颖的全身摸了一遍。韩颖不停地反抗着,但是,在土匪窝里,无可奈何啊,否则就会"被自杀"!

没过多久,海淀街道办事处的一男一女来了,大约都在50岁左右。女的叫沈科长,男的叫王主任。沈科长抢先问韩颖:"你有什么问题?"

韩颖说:"我没有任何问题。"她又问:"那警察把你带到这里干什么?"

韩颖说:"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。"这下沈科长来了精神,她居然兴奋起来,滔滔不绝地跟韩颖讲起选举知识。

此时韩颖的心情还不平静,她完全和外界失去了联系,她知道老母亲一定是最担心的,老父亲本来就有病,万一再着急上火的出点事可怎么办哪?而且她看到警察的态度如此恶劣,也考虑会不会像吴丽红那样被拘留了。

那个沈科长喋喋不休地说着,说得韩颖很烦,韩颖就对她说:"你讲的我都知道了,不劳你给我讲了。"但是那个人就好像听不懂人话似的,自顾自地说着。说来说去,就是说个人参选是违法的。"你要有大局意识,要听党的话,党没说让你们这样的人当候选人啊!你连个党员都不是,你怎么能跟党中央保持一致呢?你连拆迁都不服从政府的,你处处跟政府对着干,怎么能让你这样的人当代表呢!"韩颖问:"你们的大标语上不是号召公民积极主动地参加选举吗?"沈科长说:"你积极参加选举我们支持,但没想到你是这么积极地参加选举。"沈科长的话把那几个看守韩颖的警察都逗乐了。这就是政府官员的水平。

原定早上9点半开始,但是,法国的记者7点半就到了,德国的、日本的、香港的记者也都来得很早。每一拨记者都被好多警察围住,不让跟其他人说话,有一个女警察用英语跟外国记者说:"没有经过批准,不允许采访。"

大门外面的人都很着急,在场支持韩颖参选的80多人跟警察嚷嚷起来。韩颖的妈妈朝着大家、朝着警察大声地高喊:"我有一个好女儿,我为我的女儿自豪,我支持她选举,支持她为老百姓说话!"

韩颖在地下室被关押到12点,她自己家住地的万寿寺派出所的一个所长、一个片警来了,海淀派出所的警察和海淀街道办事处的人赶紧走了。万寿寺派出所的所长说:"你们作为独立候选人是违法的。"韩颖说:"我回答你,第一,你说独立候选人违法,有法律依据吗?第二,我从来没有用过'独立候选人'这五个字,我用的是'公民参选人'"。警察说:"那还不是一样吗?"韩颖说:"当然啦,法律在你手里,你说一样就一样。"

他们要把韩颖带走,韩颖要求归还手机。他们说手机在车里呢,到车上去拿,结果一直到了紫竹院街道的办公室才把手机归还。手机已经被动了手脚,打电话时噪音很大。

紫竹院街道又来了一批人,还是灌输个人参选违法、必须有组织地进行之类的歪理邪说。韩颖干脆就不理他们。万寿寺派出所的张姓所长让韩颖跟他们一边吃午饭,一边聊天。韩颖不去,说妈妈不知道她去哪里了,肯定着急了,但还是被强行陪同"吃饭、聊天"。

"聊天"时才知道,原来昨晚用定位仪确定韩颖在紫竹院的家里,这里归万寿寺派出所管辖,3名警察在韩颖家楼门口的汽车里看守了一夜,两个保安搬了小凳坐在韩颖家门口。但是,当万寿寺的张所长接到通知说韩颖出现在巴沟的妈妈家时,他吓了一跳,还以为是韩颖跑了。他马上赶到巴沟,被局长骂了一顿。张所长郁闷极了,这几个人蹲守了一夜,连只蚊子也飞不出去呀?韩颖说本来就住在巴沟的妈妈家时,张所长才恍然大悟。白辛苦了一晚上,还挨了一顿骂!气得张所长说:让海淀派出所给涮了,因为是海淀派出所提供的定位情报。下午3点左右,韩颖的电话才能打通,赶紧给妈妈和大家报平安。

上午10点,我和刘素民在警察们的陪同下到了朝阳拘留所,证实了吴丽红3人被拘留,我们就分别给3人存了钱。对于韩颖的情况,我隔一个小时就让秦所长问一次,所以还是比较放心的。我也接着给韩颖的妈妈打电话,告诉她的情况。本来秦所长说到延庆吃豆腐,我说韩颖还没出来,没心情跑那么远吃饭,于是,一行6人在香山附近的饭店吃午饭。

这一天警察的任务是在巴沟的韩颖家执勤到晚上8点。韩颖比中央首长的待遇差不了多少。4点半,我回到妹妹家。6点半,我给韩颖打电话,她说,既不给她吃饭,又不让她走。她说妈妈也打电话给她,如果不让她走,就和村民们一起去找派出所要人。我急了:"韩颖,你具体在哪里?我跟妹妹立即到你那里去!"我和妹妹穿好衣服要出门时,韩颖来电话说,所长马上送她回家,只是让她住到巴沟的妈妈家,不要回紫竹院的家住了。

后来陆续有人统计,在巴沟的韩颖家的警车大约有20多辆,便衣和警察大约有七八十人,保安和街道居委会的治安人员大约有100多人,都在她家的房前屋后。其他各区执行看守任务的警察没有统计,还有坐镇值班的各区领导、街道的、居委会的人就无法统计了。这算是向国庆62周年献礼吧?!

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在世界民主日(9・15)致辞中有这样的话:"今年也提醒人们,民主不能输出,也不能由外部强行实施;民主必须产生于人民的意志,靠强大和活跃的民间社会培育生成。联合国随时准备支持这些努力。联合国支持自由和公平选举,鼓励民间社会普遍参与,并在当事方在投票出现争议后陷入僵局时推动对话。联合国派遣专家帮助加强法治、建立多党结构并建立有效和负责的公共行政机构、监察机构、反腐败机构和两性平等机构。"

2011年10月1日于北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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