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的房子在北京海淀区四道口27号,从前年开始,这里变成了拆迁地区。从2011年10月5日开始,还有3户人家没搬走,开发商就开始挖基坑了,我家门前被挖成7米深的坑。后来就剩我家一户了,开发商断水、断路,把我家圈在围墙里面,大门有人看守,不许其他人进来,我也经常被锁在大门内外,出不去、进不来。
为此,我把开发商告到北京市安监局和海淀区建委。
安监局在1月6日给开发商发出《责令限期整改指令书》,要求开发商立即停工。但是,开发商没有停工。
海淀区建委在1月16日给开发商也发出《责令改正通知书》,要求开发商立即停工。但是,开发商还是照常施工。
1月18日下午,开发商王总带着《拆迁协议》找到我,说公司同意我提出的置换方案,让我在《拆迁协议》上签字。我看到协议上没有开发商的签字和盖章,王总说,都是这样的,怕填写内容出错,拿回去让法律部的看一看,就给我送回来。
在《拆迁协议》的最后一页,是“拆除房屋通知单”,王总让我在“通知单”上签字,我说:“我要签了这个,明天我该见不着这房子了。”
王总保证,春节后才能拆房,拆房之前一定告诉我。于是,我签了字。当然晚上我没有住在这里。
没想到,一语成谶!第二天早上,我家的房子不见了,那块地方变成了深坑。我的电脑、冰箱、电器厨具、全部老家具、衣服等全部生活用品都不见了。大铁门再也叫不开了。
后来,王总不再露面了;后来,开发商项目负责人杜振兴说“不知道签协议的事”;后来,开发商法务部主任彭鹏说“公司不同意协议的内容,那是王总个人行为”。
我到派出所报案,告开发商毁坏我家房屋和财物。派出所不予立案,也不给《受案回执单》。一个警察说:“你们个人的力量和开发商比起来是太渺小了,你们根本斗不过他们。”
我到海淀区建委投诉,要求建委制止开发商没有《施工许可证》继续违法施工的行为。建委的曲晓录科长说:“我们没给他发施工许可证就已经履行法定职责了,我们又不能天天在施工现场看守着,他们不停工,我们也没办法。”
既然政府没办法,只好由我们自己阻止开发商违法施工了。但是,万万没想到,却上演了一出警察保护开发商违法施工、反而被开发商打伤的闹剧。
4月20日上午,我给日本记者小田打了电话,告诉他下午3点我到工地、也就是我家门口阻止开发商违法施工。因为小田一直跟踪报道我参加选举和拆迁的事。
下午1点半,大钟寺派出所秦所长给我打来电话:“你们的行动全世界都知道了,日本记者小田也来不了了,市局统一部署了,你们的人也已经被当地派出所控制了,你赶快到派出所来,我当面跟你说。”
我说:“我不能去派出所,因为大家都到我家集合,我得等着他们。”
我的电话被公安局监听了!我原来以为只是在“敏感”时期监听我的电话呢,没想到在普通时期也被监听啊!
2点半,我接到哥哥的电话,他说:“我在四道口呢,来了4辆警车,还有好多便衣!”
2点40分,我和湛江、包龙军、何德普乘坐一辆车到了。远远地就看见我家的路口处的公路两侧停满了车辆,除了5辆警车,还有几辆公安局的便衣车。还有许多制服警察、许多便衣警察站在路边。
我想把车停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,可是实在找不到停车的位置了,都被警察和他们的车占满了。我家路口也被警察把守着,不让开进去,湛江只好把车停在了两辆警车中间。
车刚刚停下,秦所长和片警赵建国就过来拉车门,让我到他们的车里谈话。
在他们的车里,秦所长说:“你身边人的电话都被监听了,你们现在立即离开,今天市局有命令,不能让你们有任何行动。”
我奇怪地问:“我们没干违法的事啊?开发商是违法施工啊,每一个公民都有义务阻止违法行为呀!”
秦所长说:“这个我知道,但是今天不能说了,我是执行上级的命令。你看那儿,张宏也来了。”
正说着,韩颖开车过来了,停在了湛江车后面。
张宏是海淀区公安局治安支队队长,我顺着秦所长指的方向,看见张宏站在韩颖的车旁。我妹妹野靖春从车上下来,几个警察把野靖春围住。我看情况不好,赶紧下车,走到韩颖车旁,叮嘱其他人都不要下车。
我主动跟张宏打招呼:“张队长……”
没想到,他竟然厉声呵斥道:“野靖环,我告诉你,你今天的行为扰乱了公共秩序!”
我说:“我还什么也没干呢,怎么就扰乱了呢?”
张宏队长瞪着眼睛指着韩颖的汽车说:“她把车停在路上,影响了交通。”
我说:“张队长,这是马路边上,这根本就没有公共车辆和行人通行……”
他根本不听我说,朝着警察们喊:“把这辆车带走,带到派出所审查去!”
我也提高了嗓门:“你说停在这里不行,那就停到我家门口。”
我对韩颖说:“开到我家门口去。”
我又对挡住路的张宏队长和警察们说:“请你们让一让,让我们把车开过去。”
张宏队长还是铁青着脸说:“哪里是你家?”
我说:“大门里面啊!”
他说:“那这个路也不是你家的!是人家开发商的!”
我说:“太不讲理了吧?我回家的路都不让走啦?”
他根本不听我说话,继续对警察们下命令:“把这辆车的人带到派出所去。”
开发商的项目经理杜振兴得意洋洋地站在了韩颖的车后面,他对一个黑衣保安说:“你就负责站在这里,不许这个车动。”
我的头都大了,我小声对张宏队长说:“我觉得你这样做是站在开发商的立场上了,你这是替违法的开发商保驾护航、欺负老百姓啊!”
他说:“别跟我说这些,我早就跟你说了你不听,不给我面儿是不是?”
我奇怪地问:“你什么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呀?咱俩这是第一次正式说话啊!”
这时,有警察开始登记韩颖车上的3个人的身份证。韩颖对警察说:“开发商没有施工许可证,是违法的,你们还保护他们。”
警察说:“我是奉命执行公务。”
公路上开过来3辆水泥罐车,其中一辆拐进来。
开发商杜振兴顺利地指挥着水泥罐车朝着工地的大门走过去。
我无奈地拉着张宏队长的衣服袖子说:“请你到我家去看看,我跟你说说情况。”
张宏问:“哪个是你家?”
“大门里面。”我一边说着,一边拉着他的衣服跟在杜振兴后面朝工地的大门走去。水泥罐车从我们身边开过去。
杜振兴把我俩拦在大门外。
我对张宏队长说:“这是项目负责人老杜,我家的房子就是他拆的。这个工程没有施工许可证,是非法施工。”
张宏问老杜:“你有施工许可证吗?”
老杜挥着手说:“别跟我说这个,我没施工。”
张宏指着刚刚开进来的水泥罐车问:“这是干什么的?”
老杜不耐烦地说:“我干点儿小活。”
张宏有点儿急了:“你有没有施工许可证?你有就拿出来给她看看!”
老杜更急了:“有,不在我这儿,我不管这个!”
张宏朝着他喊起来:“你不是项目负责人吗?你怎么不管?”
老杜的声音立即压过了张宏:“谁说我是负责人?我不是!”
张宏指着我说:“她说的!”
杜振兴说:“她那叫胡说八道!”
张宏说:“那你把负责人找来!”
杜振兴说:“你是谁呀?我凭什么给你找?”
张宏说:“我是海淀区公安局治安队长张宏!你把施工许可证给她看看不就完了吗!”
我看着他们两个人的样儿,我都纳闷了。按理说,开发商杜振兴应该对警察张宏很客气才对呀,可他怎么这么横呢?
我正奇怪呢,又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,杜振兴竟然用手指着张宏喊起来:“我他妈的不管你是谁,你他妈的凭什么让我……”
张宏心中的怒火可能已经窜到脑门上了,他指着杜振兴骂道:“我操你妈的,你妈了个逼的,你他妈的混蛋……”
杜振兴的手也同时伸到了张宏的鼻子尖,他用更大的嗓门对骂:“我操你妈的,你妈了个逼的,你他妈的哪来的混蛋,到我这儿……”
张宏喊出了一句震耳欲聋的话:“我是来帮你们的,你他妈的还不知好歹!”
在张宏喊这句话的同时,抓住了杜振兴的胳膊,杜振兴立即揪住了张宏。杜振兴是一米八左右的个子,张宏的个子矮一点儿,两个人扭打在一起。我看警察张宏想把开发商杜振兴制伏是很费劲的,而且大门里面又窜出一个人,这个人是工地的副总,原来是武警的队长。我怕张宏挨打,立即转身朝路边上的警察们喊:“打警察啦!打警察啦!”
警察们听到我的喊声立即就跑过来,多数都是便衣。我再回头看张宏的时候,他已经被拉扯到大门的北侧,后来出来的那个人站在路边的高台阶上,居高临下地掐住了张宏。
警察们跑过来,当然都是便衣了。杜振兴一看警察们过来了,立即跑进大门里面去了。大门里面也跑出来一些人,这些人都是开发商高价雇佣的高级保安,都是有点儿真功夫的,真够忠诚于主子的,真卖力啊!二十几个便衣跟七八个保安打成一片。
我看见3个便衣跟一个保安打,好不容易才把这个人按到地上,噼里啪啦一阵耳光。
看着这种场面,我心惊肉跳的。知道的这是警察在执行公务,不知道的以为是流氓打群架呢。
当然最后还是警察人多势众,三四个保安高高地举起手趴在汽车上。后来听说有3个被带到派出所了。
秦所长对我说:“你们赶紧走吧,我还得回去处理这些人呢。”
我说:“我还等着张宏把我们带到派出所审查呢。”
秦所长说:“行啦,你就别添乱了,快走吧。”
我从包里拿出建委的《责令改正通知书》,朝张宏走去,却被秦所长拦住了,我让他转给张宏。
这时才3点15分。
我有几个朋友被警察拦截在家里了,韩颖和湛江的派出所警察不停地打来电话。我们找到旁边的一个小饭店,大家惊魂未散,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自己看见的情况,也把拍到的照片、录像、录音都复制出来。这时有人说看见日本记者小田真的摄像机被警察抢走了。
3点48分,我的手机响了:“大姐,我是张宏,兄弟我叫你大姐,你先帮我写一份证明,因为今天的事就你一个人在场,你也不用跟任何人说。兄弟我跟大姐说,你别给我发到网上去,今天的事你一个字也别上网。”
我说:“既然你这么说了,我就先不上网了。这个证明你什么时候要?”
张宏说:“我要的时候找你。”
我说:“那我现在就到派出所去写,写完就给你了。”
张宏说:“你现在别来,等着我给你打电话。”
抓到派出所的人当晚就都放出来了,张宏承认是他先骂杜振兴的。其实,谁都知道这中间是一场交易。不信你试试,即便是警察打老百姓了,老百姓不还手还会被诬陷“妨害公务”呢,更别说还敢跟警察打群架了,不判你几年才怪呢!
这件事奇怪就在这儿,明明警察是帮开发商的,竟然被开发商的人打了、骂了,警察居然还服软了。不可思议!
4月23日上午我给张宏打电话,我说:“张队长,你让我写的证明什么时候要?”
张宏:“那天打电话唯一的目的是让你作证,现在不用了。你从此不要再提那天的事,那天的事就当没发生。”
4月24日早上9点我给张宏发短信:
“张队长,我是野靖环,昨天你说20号在四道口的事‘就当什么也没发生’,我想这不是我的处事原则,恕不从命。”
10点,张宏打来电话:
“我本来不想打电话,你该说我怕你了。我告诉你,我说‘什么也没发生’是为你好,是说你违法堵路的事别张扬出去,上头追究下来你跑得了吗?”
我一头雾水。
2012年4月23日
(《中国人权双周刊》第77期 2012年5月3日)